故人西辞黄鹤楼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    冬季过去,等瘦西湖边的垂柳绿了枝条,翠姑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。    她在家里缝缝补补,买菜做饭,照顾小娘的起居。哦,如今不能叫小娘了……应该叫小郎才是。日子安安乐乐的,当真快活似神仙。    今年除夕,是她和小郎一起过的。    她们是真正的亲人。    周宪的银钱不多,买下这两间屋子就所剩无多。翠姑正要开始做绣活,却被周宪拦下。也不知她从何处弄来的钱,买了肉蛋菜蔬,柴米油盐,居然还有几副炮仗,两人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。    原来,拐过两条街,胡同口有一座私塾,教书的老先生正巧要告老还乡。周宪立即毛遂自荐,她一手小楷已有火候,当个教习先生还是绰绰有余。    一开始,主家看她这三寸丁的个子,其实颇有疑虑。    周宪笑着说:“爹妈没了,小时候在姐夫家饿久了,想来往后也长不高。”    别看她个头矮,见识才学却都非凡。主家翻开书认真问了几句,她尽数对答如流。    “小弟好文采啊!可有想上京赶考呢?”    除了世家子弟,时人若想为官,只有走科举一条路。每年有春闱秋闱各一场,浪里淘沙,有才之士只管上京搏一搏身手。    周宪但笑不语。她扮男装还是很合适的,不管气度还是相貌,都是一等一的出众,更难得不露半点女气。张妞妞的五官出落得好,可出落得好的男儿又不是没有。虽是稚童,可男子本就比女子发育得慢些。    她说自己十四岁,竟也有人信。    离开张府后,周宪和翠姑二人栖身在城东一处胡同里。她改换男装,称翠姑为姐姐。自陈父母双亡,投奔寡姐。姐姐丧夫后被婆家赶出门,姐弟二人流落至此。靠她在弄堂口的私塾里教人写字为生。    既是流落至此,官差就想查看她二人的路引。可周宪挑的这处胡同好啊,鱼龙混杂,媒婆、人牙子、暗娼粉头、屠户,三教九流就没有漏下的。可不是人人都有正经身份。    他们也怕惹出是非,见周宪说得头头是道,从前家住在哪儿,家乡什么地貌,都一清二楚。便放下了疑心。    何况周宪还是一个读书人。    元帝时大兴科举,如今读书人的地位可不一般。她文质彬彬,言谈斯文,大家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。官差还说有空去一趟衙门,替她造一份新的路引出来。    周宪憋着笑把他们都请了出去。    离开张府的一年里,周宪的身高有了质的飞跃(……)。她像抽条的树苗一样,在春天里迅速生长。和翠姑站在一起,竟也真的宛如一个十四岁的少年。    攒够盘缠,周宪便向主家辞行。    “承蒙关照,宪不胜感激。”    主家摆摆手,转头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。打开来,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两雪花纹银。    “周先生,这是我的一点心意,请你务必收下。族内的孩子们,都十分舍不得你。”    “无功不受禄,请收回去吧。”    主家拉着周宪的袖子,硬是不让她走。“我早看出来了,先生绝非池中之物,我这小小的私塾族学,是万万留不住你的。这样吧,我虚长你许多,托大喊你一声贤弟。这点银子,权当是愚兄的贺仪,祝你旗开得胜,金榜题名。你若不收下,岂非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?”    他言辞恳切,实实在在想与周宪结个善缘。    俗话说:穷家富路。    周宪收了主家给的践仪,卖了胡同里的小院子,将大部分的银两换作干粮,又给翠姑和自己添置了许多保暖的衣裳。    翠姑收拾行装时,见到多出来的冬衣,不免问道:“开春都过去这么久了,我看天气也要暖和起来,小郎怎么买了这么多棉衣?”    周宪正整理着书架上的古籍,道:“扬州地处南方,开春比京城更早。咱们一路北上,必定越走越冷,到时候再买衣裳可来不及了。”    她偏头,一挑眉,坏笑道:“若冻坏了你,我就是心疼也来不及呀。”    “整日里没个正形,”翠姑忧心忡忡,“那咱们到了京城,又要去哪儿呢?”    周宪整理书架的手一顿。    她收了嬉皮笑脸,右手轻轻拂过架上十几册古书,怀念的神色几乎要溢了出来。    “应天书院。”    二十年前,周鹤林求学的地方。    周宪轻叹一声,二十年了,希望恩师尚在人世。老师待她有如亲子,她却未尽过一天孝道。十年前她的死讯传来,也不知他如何痛心疾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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