翠姑的眼泪,在周宪心中点了一把火。    这把火越烧越旺。她花了更胜平常十倍的功夫静心练字,竟也不能压下这股邪火。    她干脆一甩手。噼啪两声,湖山软毫摔在地上断成两截。    窗外积雪苍苍,压着老树更显峥奇。周宪伸出手,刮了一点台上的积雪,塞进嘴里尝了一口。    透心凉。    二十年前,周鹤林远赴应天书院求学时,路遇大雪。他身无分文,借宿在一户农家家里,深夜看书时犯困,也是捞了一把积雪塞到嘴里,振作精神。    和当年的味道,并无什么不同。    周宪叹了一口气。    十年前梁元帝给她定的罪状,第一条就是纵容下属,监察不力。她手下的人,当年是敢对着御史台叫板的,现今却连要点吃的都被人辱骂。    她越想越憋气,干脆跳下椅子,披上外衣,出门溜达去了。    此刻已是夜半时分,翠姑哭了一场就去睡了。小院里漆黑一片,唯独李氏的鼾声偶尔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。    周宪抿了抿唇,也不点灯,借着漫天星光信步出门。她不识路,凭着心中一股郁气四处乱闯。    等她察觉,已不知走到何处了。    偌大的张府中鸦雀无声,一星半点的火光也无,黑黢黢的,仿佛暗中潜伏着一只巨兽伺机待发。    周宪心道不对,按理说各处小门都有守夜的婆子,不应如此沉寂。她的郁气散了大半,正想打道回府,却见远方一点火光朝自己走来。    她嗖的一声,缩到了墙角。    那道光芒摇晃了一下,很快消失不见。转而墙内传来几声模糊的话音。    周宪将头贴得更近些。    “……”    一墙之隔的院落里,有几个男人在说话。他们似乎喝了些酒,话音便显得越发嘈杂。过了好一会儿,嘈杂声才落了下去,一道清越的男声格外引人注意:    “此事大人可有了把握?”    答者稍显迟疑:“想来应该无恙。”    “祝兄不可轻视,五十万两纹银并非小数目。还是等大人胸有成竹再应下吧。”    “晚了只怕落到有心人眼里,老师那儿……”    “嘘——提防隔墙有耳。”    另有一人哈哈笑道:“这是在大人府上,此处书房围得水泄不通,另一侧是后宅。能有什么人偷听?”    “只怕有不长眼的下人……”    “林兄若是怕了,祝某出去看看便是。”    闻言,周宪猫着腰,顺着墙根儿一溜烟跑了。她个子矮,脚步声轻,很快躲过了那几道灯火。    回到小院里,月光静静地照着覆雪的古树,如水一般,流淌在周宪的眼底。    五十万两,老师。    她官儿做得太久了,几乎是立即意识到这两个词下掩埋的惊涛骇浪。一个正七品县令的俸禄一月是七石五斗粮米,张志文的俸禄又有多少?为什么他府上的清客会说出“五十万两”这样的话。    官宦之家,总是和钱权扯不开关系。    周宪脑中思绪百转千回,天光微熹,她一夜未睡,却是精神抖擞。床上被褥整齐,没有躺过的痕迹。翠姑来看时只当她已整理过了,遂喊她吃饭。    她草草吃了饭,又坐到桌前。食指轻轻在桌上敲打着,发出规律的声响。    翠姑奇道:“小娘今天不练字了?”    “不了。”周宪紧皱着眉,一夜的功夫够她脑补出很多东西。无一例外,就那么几样,全都触犯当朝律例。不然张志文一个五品知府,何来的底气应下“五十万两”?    漕运、私盐、贿赂、还是……    单凭她听到的寥寥几语,想猜到真相简直痴人说梦。但周宪有一阵强烈的预感——她必须立刻离开张府!   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,却让她欲欲跃试。历来纸包不住火,张志文总有倒台的那一天,兹事体大,他一倒势必连累整个府里的女眷。她得赶在大厦将倾的那一天前保全自身。   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。    张志文能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,从一介白身干到五品知府,着实有些本事。可月盈则亏,盛极必衰,他的胃口大到敢吞“五十万两”,那他的官路也就快到头了。    周宪失笑,如果姬镜还活着,怕是得吐出一口老血。区区一个五品官员就腐败至此,不知如今金銮殿上坐着的又是哪一位真龙?手段也忒嫩了些。    她死的时候,姬镜的儿子好像才满周岁……    该!谁让他过河拆桥来着。    周宪心中畅快不已,一是因为看到姬镜的儿子这么倒霉,二是她终于坚定了未来的方向。她不甘心困于后宅一生碌碌无为,更不甘心浪费一身才华抱负。张志文的秘密推着她往前走了一步,归根结底,还是她蠢蠢欲动的野心不允许她当一个普通妇人。    想明白,便觉豁然开朗。    周鹤林耗费心血,设立女科,就是为了让心怀大志的闺阁宰相们有一展抱负的机会。轮到他自己,却因为投为女身而踌躇不前,犹豫不决,真是庸人自扰!    “哈哈哈——”    翠姑闻声进来,见周宪趴在桌子上,肩膀不停抖动,笑声清脆的像春天树上的小鸟。她温声问道:“小娘怎么了?”    周宪瞥了她一眼,又噗呲一声喷笑出来。    翠姑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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