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轻愣了愣,这人也太命途多舛了些,一品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呢就让人给参成这样了。

“同年秋,大理寺搜查薛廉府邸,发现其私藏兵器千余件,受贿粮食三千六百余石。内房写有大不敬之文,藐视皇权皇威,欲有谋反之意。先帝怒极,责其下昭狱。”

良齐的眼睫垂着,在鼻梁处打下一片浓浓的阴影。他的脸越来越苍白,似乎有人慢吞吞地将他身上的血尽数抽了个干净。

“同年冬,薛廉所犯罪证皆一一查实。先帝念其功勋,只判其夷三族,薛府上下满门抄斩,共计......共计一百一十八人.....”沈轻越念越心惊,什么叫“念其功勋”?都顾旧情了还夷三族?!杀满门?!

“怎么了?”良齐侧过头,浅浅一笑。他面无血色,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听,“丫头,怎么不念了?”

沈轻心头掠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,她定定神,接着看下去,“薛廉处以五刑,先黥、劓,斩左右止,笞杀之,枭其首,其骨肉于市;其妻萧氏,处以.....处以车裂;其嫡子薛猛,处以腰斩之刑;其庶子、二女皆处以....炮烙......”

她看不下去了,刷一下将纸叠好,定定看向良齐,只觉着呼吸有些困难,指尖发麻。

本应是一代良臣,最后却落得.....落得如此下场......

为何他要让自己看这个?

良齐像是读懂她脸上的表情了似的,僵硬地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股深深的悲意来。

他缓缓道,“薛廉其罪,本应诛九族。先帝念其功勋卓著,只夷三族,抄满门,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恩宠吗?”

沈轻愣了愣,起身慢慢走过去。近了才发现良齐的肩膀在微微发抖,脸已经白的有些发青了。

“怎么了?”她一把攥住了良齐的手,只觉得心疼,急切地问道,“怎的这么凉?我叫下人帮你烧个暖炉来。”

“阿轻......”良齐反手握住了她,用了很大力气,像是快要溺毙的人抓住了根浮木。

他紧咬着牙关,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破碎的瓷杯,颤得不成样子。

“阿轻.......你知道吗?‘良齐’是我母亲为我取的,这个名字.....我珍藏了十三年。”

沈轻觉得自己浑身仿佛都浸在冰窟里,良齐的每一个字都让身上的寒意更深一层。

“我的出身很卑微,卑微到所有人对外都瞒着。仅仅因为父亲某次酒醉,偶遇了浣洗的阿娘......”良齐盯着沈轻的手,有些怔愣,思绪好像飘回了那个深夜,断肢残臂,血流成河,哭号遍野的那个夜晚。

“可是,府邸里的人皆心善,父亲也是,他们对我很好,总是抽时间就回来看我。我非常,非常喜爱他们,也从未怪过他们。但十三年前,一切都变了.....”

是啊,一起都变了。

良齐从心底里相信,相信那位时时刻刻将天下苍生存于心间的人不可能会迫害百姓、专权擅势,可那震慑天下的十三条罪状却板上钉钉。

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

“阿轻,我其实,不姓江,也不姓良.......”良齐注视着她的眼睛,笑了下说,“我姓薛,我是内阁首辅薛廉的私生子,薛良齐。”

“我的母亲是位贱奴,某日深夜,醉酒的父亲回到府邸,偶遇阿娘......便有了我。可这种事情,传出去太过难听,当时祖奶奶......当时太夫人做主,将这事儿瞒了下来,我便作为贱婢的私生子,被赶出了薛府。”

他儿时只敢远远望着那碧瓦朱甍雕阑玉砌的大宅子,却无法向前一步。即便心底清楚的知道,这是他的家,他本应住在的地方。

可不能回去。

父亲曾说,等他再大些,再大些就能回去了。

他九岁前每天都在幻想着,期待着,懵懵懂懂得像只无脑的小兽。

可谁知,世事无常。

这么多年,发生了那么多不堪设想的事,他所设想的却一件都没有发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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