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晚上,无人安眠。炮弹隆隆作响,好像下一刻就要在头顶上爆炸,一批批从战场上撤下的伤员,被送进超载的医院。□□声伴随着恸哭声不绝于耳。    毓秀所在的这间病房,又发生了变化。凌晨,左右的两个士兵于,被悄无声息地运了出去,滑落的手臂证明身体里已无任何生命力。紧接着,又有两个伤员被运进来,与他们一同挤进病房的,还有刺鼻的□□味和血腥味。    在这样的情况下,想睡觉几乎不可能。毓秀侧躺在床上,把眼睛埋进被子里,掩耳盗铃般与周围残酷的生死轮回隔绝。她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,想打个滚,又怕影响玉澜睡觉。她一动不动地躺着,耳间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,周围安静得不详。    她心中闪出一个念头,孩子会不会怨她呢?还未来得及睁眼看这个世界,也没有尝过糖的滋味,更没有穿过她预备的小衣服。他像一颗小种子一样,在自己肚子里发芽成长,带着无限的期盼与希望,最终却死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深秋里,他的未来被拦腰折断。    他会恨我的。毓秀绝望地下了结论,心中无限的悔恨朝他兜头盖脸地袭来,她忍不住的大口呼吸,将被子从脸上移开,直愣愣地对上对面失去焦距的双眸。    “啊!”毓秀惊呼一声,邻床却早已丧失里作出反应的能力。    与她共同分享一张床的玉澜被这声音一吓,打一个激灵,瞬间醒来。她声音颤抖地问:“怎么了?”    毓秀颤颤悠悠地回答:“我隔壁床的好像死了。”    玉澜被这哆里哆嗦,一个声调拐八个弯的回答弄得一头雾水,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意思。她探出脑袋,隔着毓秀往对面看。    “呀。”玉澜低呼一声,她赶忙跳下床,对毓秀小声说道:“我去找护士来。”说完便要往外走。    毓秀心里害怕,她赶忙掀起被子,往床下滑,要同玉澜一起。刚一下地,她肚子隐隐坠痛,腿肚子上的筋开始打转。这些疼痛都比不上现在的恐惧,她踉踉跄跄地跟上玉澜。    两个中年壮汉将尸体运走,很快地,又进来一个重伤的士兵。想必医院的绷带已经用完,包扎伤口的变成了形状不规则的白色布条,渗出殷红的血迹。    毓秀心里不太愿意,她已经忍受了病房里的男客,又要忍受他们的不断死亡,这实在太过绝望恐怖。但她不能让人家单独为自己腾出一间空病房,只好安慰自己:没关系,第二天清早我就要走了,只要再忍受三个小时。    平常时候,三个小时不够南柯一梦,但一旦赋予时间以等待的使命,时间的宽度瞬间拉长。毓秀等着天亮,天却迟迟不亮。万般念头涌上,等回过神来,时间过了不足十分之一。    等天好不容易亮了,李飞白睁着通红的眼睛推门进来,看上去也是一夜未睡,人憔悴了许多。    这时,玉澜已经起床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了。她将床底下的东西清出来,又拿出一块碎花蓝布,和她的围裙从一匹布上裁下来的,是穷人阶层最常见的布料。    碎花蓝布一丝不苟地铺在床上,毓秀为了不影响玉澜的工作,盘起腿坐在床脚默默地看着。玉澜三下两下把被子叠起,放在蓝布的最中央,又把换洗衣服叠好放在上头。随后略带难色地对毓秀道:“太太,您起身让一下,床单也是咱们家的,我把床单拿走。”    怨不得这浅粉色的床单跟别人身下的白布床单不一样呢。毓秀颇为嫌弃地说:“算了,床单就留这吧,这么脏,我不要了。”    “太太……”    “行,玉澜你就别管床单了,依我看,被子也不要了。收拾些要紧的东西就成,咱们怎么回去还是个问题呢,少那些东西吧。”李飞白也同意毓秀的意见。    玉澜只好咽下将要出口的话,颇为可惜地看床单一眼,这床单从来都没有用过,这还是头回使用。    “别可惜了,现在医院的物资紧张,放在这里,也算咱们捐给前线的士兵了。还有那盆,别要了,放着吧。真搞不懂你们女的住院,住不了几天,盆倒是得用一大摞。”李飞白嘟囔道。    毓秀听这话不知怎么解释,三个盆也不是很多啊,一个洗脸的,一个洗脚的,一个洗身体的,她还凑活着把洗身体的盆用作洗衣服的呢。    “我把盆给护士拿去。”李飞白从床尾费力抠出三个盆来。    纵使像毓秀与李飞白这么败家,东西还是收拾了一大堆。满满一个包袱的各类东西,还需要手拎着暖壶与一个小包袱。    “怎么东西这么多啊!”毓秀看着这些东西,有些烦闷。    已经扔了不少了。玉澜心里默默腹诽。    李飞白两手空空地回来,凑近玉澜小声问:“钱呢?”    玉澜警惕地环顾四周一圈,周围全是连起床都困难地重伤患,她从裤子左边的口袋中掏出薄薄一沓子纸钞,又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沓,最后从上衣口袋中摸出几枚硬币,才小声道:“都在这里了。”    李飞白利索地拿出半沓,又重新递给玉澜,让她收着:“现在前线的形势严峻,士兵们缺衣少粮的,我捐出去点。”说完,他冲着毓秀微微一笑,道:“今后全仰仗表姐了。”    毓秀面皮一红,瞪他一眼道:“快做你的散财童子去吧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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